家住農(nóng)村,對牛的印象總是那么刻骨銘心。童年時代的我和許多年齡相仿的農(nóng)村孩子一樣,是個不折不扣的放牛娃。在農(nóng)機還沒有得以普及的丘陵鄉(xiāng)村,耕作的動力主要靠牛,牛因此成為農(nóng)民的命根子。其實假如認真的追根溯源的話,可以毫不夸張的說,牛的奉獻支撐我們這個歷史悠久的農(nóng)業(yè)國度已經(jīng)有數(shù)千年了,牛也真的算得上是我們的農(nóng)業(yè)之根了。難怪“拓荒牛”一直成為我們心中吃苦耐勞的象征,許多優(yōu)美的故事也都與善良的牛有關(guān)。
牛自始至終都是勤勞的代名詞。一年當中,牛難得擁有一段休閑的時光。每年秋種結(jié)束到來年春種前的日子,是牛休閑的黃金時光。這段日子里,人們按時為牛送草、換草,早晨和傍晚,還要牽著牛出門溜達、飲水,繞村一周,似乎是在讓牛重溫耕田時走過的路線。寒冷的冬季,遇到晴好天氣,只要太陽一出來,牛就會被牽出來,拴在牛棚外曬太陽。中午,人們還拿來用溫水浸泡的棉籽餅給牛加餐。除夕那天還要在棉籽餅里摻雜一些年飯,以示對辛勞了一年的牛的犒賞,這是牛享受到的最優(yōu)厚的待遇了。不過,就算有此種待遇,如果與今天的富豪家里的寵物相比,依然不知要遜色多少。只是我們的牛從來就不會張口,說出內(nèi)心的訴求與奢望。繁重的勞作、惡毒的謾罵、無情的鞭打,都在牛默默而溫情的注視中化作粗重的嘆息和過眼煙云。我想,牛是豁達的,與其固執(zhí)的拒絕人類虛偽的笑臉,倒不如心安理得的受用人類的服務(wù),反正一開春,脖子上就會被人無情的套上沉重的枷鎖。很少聽到牛的聲音,耕作和挨打時,牛從未有過抱怨,就算生了重病,也只是靜靜的臥著,默默的忍受,不發(fā)出痛苦而矯情的呻吟。然而,一旦走失了小牛犢,母牛會焦躁不安的發(fā)出“哞哞”的深情呼喚,直至孩子回歸身旁,舐犢之情令人為之動容。
牛棚是鄉(xiāng)村里最簡易的屋子,泥墻斑駁,冬季透風,夏季漏雨。牛棚常建在打谷場附近,為的是牽牛勞作方便。夏季的牛棚,白天蒼蠅亂飛,夜晚毒蚊成群,堆積如山的牛糞散發(fā)著腥臊氣味。開闊的打谷場旁,泊著一只只巨大的石磙,這是一種最為簡易的脫粒工具,拉石磙脫粒,是牛耕田以外的繁重活兒。秋收結(jié)束以后,打谷場旁會矗立起幾座巍峨的稻草堆。別看這些草堆巨大,一個冬季下來,會被村里的牛消化掉好幾座。
對于孩子們來講,放牛實在既是件充滿刺激和趣味的事,又是件令人憂懼的事。說它令人憂懼,是因為在大人最繁忙的季節(jié)里放牛,無人換手,不免要忍饑挨餓,夏季還要忍受日曬雨淋、蚊蟲叮咬,甚至還要遭受毒蛇黃蜂的侵襲。有趣的是,一到傍晚,幾個伙伴相約一道,一同牽牛前往村頭荒地,。一路上大家坐在自家的牛背上,緩轡而行,說說笑笑,好不自在。此時,可以欣賞天邊的彩虹,也可以數(shù)數(shù)綠野上盤旋的白鷺,還可以對著幾只奔跑的野兔拍手驚呼,直至它們消失在視野之外。當牛兒吃飽以后,孩子們便列隊而返,那陣勢頗有點像一隊凱旋的騎士。
一頭牛若是衰老到無法耕作了,他的生命也將走到了盡頭。當老牛被屠戶牽引向“刑場”,潸然而下的牛淚會擊中在場的所有圍觀者悲憫的內(nèi)心,除了冷酷的屠戶。牛轟然倒地的一剎那,猶如山崩地裂,悲壯而又讓人心酸——再勤勞的牛最終也無法擺脫任人宰割的悲慘結(jié)局,除非它一夜之間暴亡。其實,死亡對于牛來說應(yīng)該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痛苦的解脫。蚊蠅的叮咬吮血、人類的辱罵鞭打,劣質(zhì)的飼料,簡陋的住所無不與痛苦緊密相連,而死亡,則像一道門檻,將一切痛苦拒之門外,痛苦從此與這頭牛無關(guān)。
我常想,牛悲壯的眼淚沒有絲毫的乞憐,反而充滿了對人類良心的譴責與拷問。在善良的牛面前,我們的貪婪與殘忍、猥瑣與卑鄙因感恩之心的喪失而暴露無遺。一頭牛不會自命清高,唯有我們總會自命不凡。其實,牛對人類的貢獻幾句“溢美之詞”又如何能涵蓋?只要我們不再賤視它也就夠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