師母送我兩盒野菊花。打開精致的外包裝,取出四五朵白中透出微黃的野菊,放進水杯,用開水沖泡。我有點迫不及待,想一睹這野菊的芳容,一聞她的芬芳。
野菊在熱度的包圍下,那風干的記憶,封存的思緒,像古老的卷軸,展開了清淡的潑墨,慢慢地、濕漉漉地張開了,被湮沒在野菊叢中的那些舊事,也一一閃現出來了吧。杯中的暖流,輕柔地摟著這些野菊,推來揉去,野菊在透明的世界里上下沉浮、旋轉、碰撞,像舞池里沉醉的人們。她們的那些纖纖素指,把美一瓣瓣掰開、綻放于我的眼前。夢幻般的舞蹈,像鳥,輕輕振翅,像蝶,翩翩迷人。詩人蘇淺說:“給菊花一個杯子,就是給她一個閨房。”
此時,她們回到了從前的山野吧,伙伴們一叢叢、一簇簇,于草木蕭瑟間毫無顧忌地綻放,開得熱烈而蓬勃,像天地間的一枚枚紐扣,扣得天地親密無間。蜻蜓、蝴蝶、蜜蜂常來親吻她們。不管怎樣,她們都是清一色整整齊齊地揚起笑臉。她們似乎又在聆聽谷底山泉的清冽,懷想天空的湛藍,感受大地的曠遠。她們把陽光研磨成一縷縷淡雅的清香,藏掖于玉體。野菊嬌小的身影,曾經呼喚出多少唐風宋雨,又隱藏著多少丹青神韻。這些風干的野菊,折疊了無數的秘密:與泥土、與雨露、與日月,與那些原始的呼喚,包括農諺、糧食和蔬菜……一個生命,就是一個世界;哪種活法,都是一種形式。
品菊花茶,其實是對生命的一種反思。我伸頸小啜,野菊的香味攜著人生的況味直浸五臟六腑,于是,晨曦、朝露、月光,和著人生的悲喜一同飲下。浮躁的世態中,一杯菊花茶,令人悠然入靜,這不很美嗎?生命,生而向死,向死而生。生命的承擔是重?是輕?皆義無反顧!有人說:雪花,不單代表著寒冷,也昭示著春訊。野菊的風干,意味著的,是第二次美到極致的綻放啊。
這些野菊,是我故鄉田埂上搖曳的那朵嗎?是曾經在我小腿肚上撓癢癢的那朵嗎?留守的兒郎們正在采摘嗎?新書包、變形金剛、小人書,諸多的需求在等待著兌換。那無盡的鄉情,又抵達我的喉嚨……
手捧一杯菊花茶,滿屋子的甜香,絲絲縷縷向窗口擠去。窗外,遠山托著清涼的藍天,陽光淺橙的光線漫天撒落;飛鳥打著唿哨,從窗前飛過。午后的菊花茶,一下子就點亮了我的世界。
人生的意義,或許就是落實到一粥一飯一茶里面。午后的菊花茶,絲絲入心,踏實妥貼。我們庸常的生活里,或多或少,就有這幾多明明暗暗的芳香。
一切美的東西,都有啟智之效。此時杯中盛開的野菊,親吻著富光杯身的文字:“平常心,越萬千世界。”